我一向喜欢埃贡·席勒的作品，甚于他的前辈克林姆。席勒的那些人物画具有激烈的感情和爱意，可是他表现爱的方式与众不同。虽有平和、缠绵，但绝大多数都是不安、病态、恐惧，并充溢了死亡气息。
　　在“新冠肺炎”病毒蔓延之时，我愈加能体会埃贡·席勒作品的企图。话说1918年迸发的“西班牙大流感”形成全世界几亿人感染，四五千人死亡。1918年秋天，这场瘟疫席卷欧洲，也传播到了维也纳。席勒身怀六甲的妻子伊迪丝在10月28日因流感而过世；仅仅三天后，1918年10月31日，席勒也因流感而病逝，年仅28岁。今天重新审视埃贡·席勒的画，似乎曾经透显露疾病与瘟疫的信息，席勒的作品其实就是一则寓言。
　　席勒未能从母亲那里得到他所盼望的情感。母亲曾送给他一面大镜子，他和镜子不离不弃，“镜子”成了爱的替代物。他在镜子中研讨本人，画了170幅自画像，自画像就是他的自我肉体剖析：宁静、愤恨、不安、粗暴、色情、颓丧、猖獗，各种心情皆有。当时弗洛伊德的肉体剖析学说对艺术家影响很大，席勒也不例外，他的“自我剖析”都形象地呈如今画布上了。他的自画像是他本人，也是他人，他同时扮演着很多角色。看席勒的自画像请留意两点：一是他的手指，骨感、细长，这样的手似乎随时都在哆嗦中，带着神经质的心情。手，其实很有表现力；手，也会泄露肉体状态。另一个是他的额头，横着一道道皱纹，少年老成，愁云当头。埃贡·席勒其实是个美男子，但他不在乎外在容颜，他画出了他的肉体与骨头。“审丑”也即另一种审美。
　　除了自画像，他还画了很多“拥抱画”。“拥抱画”里有本人，也有女友沃莉和妻子伊迪丝。他丢弃心爱的贫家女沃莉（也是他的女模特），和中产阶级子女伊迪丝结婚，他用牺牲爱情来屈从社会的标准，这不太像席勒的作风，但他的确这么做了，他也是势利的。
　　日前读村上春树和小泽征尔的对谈，在提到作曲家马勒时，小泽征尔十分高明地把马勒的音乐和埃贡·席勒的绘画联络起来，两人似乎都有肉体团结症，“能让人信服他们俩果真是同一时期的人。”精确说，马勒1911年逝世时，席勒才21岁。席勒是矛盾的，一方面，他自恋、孤单、自我，这反映在他多幅“自画像”里。另一方面，他惧怕孤单，盼望暖和，这些表如今他的“拥抱画”里，在拥抱中传达盼望、爱抚、无助、扭曲和脆弱。拥抱能持续多久？拥抱能救赎情感？显然，不能。
　　最终，人是孤单的。席勒死前，最后一位探病者为了防止被传染，只能经过卧室与客厅之间的镜子互相交流了。